元宵节之前，长安城最高女官上官婉儿死了。
她被枪杀在人声鼎沸的朱雀大道上，如今已过十二个时辰，金吾卫却没有任何调查进展。
偌大的长安城内，没有人心心念念追寻婉儿的死因，除了太平公主。
她决定自己来查这起凶案。
“长安日报社为您带来今日新闻，目前大明宫女官上官婉儿被枪击一案正在侦查中，暂未找到嫌疑人的踪迹，金吾卫提醒各位长安城市民元宵节将至，日活访客数量剧增，注意个人信息流安全。”
站在虚屏投影下面的太平握紧了拳头，努力控制着心中的愤怒和悲痛。昨天就在这里，在这个人声鼎沸的朱雀大道上，长安城最高女官上官婉儿被枪杀身亡，现在快过去十二个时辰，金吾卫那边却没有任何的进展。
太平再也不愿意在大明宫里等下去，她决定自己来查这起凶案。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东西十四街、南北十一街，其中最繁华的便是纵贯南北、中分东西的朱雀大道，此时中午正是朱雀大道最热闹的时候，商贾摊贩、行人游客络绎不绝。昨天的数据已经被恢复，完全看不出这里发生过凶案。太平只能戴上智能眼镜，顿时“谛听”记录到的画面映入了眼底。
此刻，长安城的天空像是一块湛蓝色的丝绸，但这片蓝色中并不是虚无，无数纳米级别的摄像头正嗡嗡作响地监控着这个城市中的一草一木。传说地藏菩萨座下通灵神兽谛听可辨世间万物，这套天眼系统便名为“谛听”。
执掌“谛听”的是长安城的守卫金吾卫，不过太平身为帝国的公主，自然也有权力调取这些录像。画面的时间是昨天的午时二刻，身着官服的上官婉儿正在检查朱雀大道两旁的元宵节彩灯花柱，突然便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往后的画面太平昨晚已经看过，此刻实在没有心理能力再承受第二遍，于是连忙按下了暂停键。
太平将上官婉儿倒下前的画面调到单帧，48倍放大，一颗子弹便清晰可见。上官婉儿是被人枪击身亡的，但奇怪的是，“谛听”录到了子弹，却没有录到子弹从何而来，又是什么人开枪。
太平移动着步伐，来到了画面中上官婉儿倒下的相同位置，上官婉儿比太平高一些，太平踮起脚才能和上官婉儿持平，她来现场就是想知道昨天的婉儿临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但突然，太平看到眼镜的右上角发来了陌生人的信息。
“你是太平公主吗？”
太平蹙眉，她的信息流设置了拒绝陌生打扰模式，平常的游客路人是不可能给她发送信息的，这是怎么回事？没有等太平回复，对方立马就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PPT">“你真的是太平公主，能合个影吗？我可喜欢你了！”
太平大惊，因为她的面前并没有人。
“下面！”太平听到了声音从脚下传来，一低头便看到了一只三色的花猫。
“合个影吧，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花猫吐字清晰道，只不过声音似乎经过了合成，并听不出性别年龄。
长安城中光怪陆离，一只会说话的猫并不奇怪，此时的太平无心理会，转身就要离开，忽然猫说道，“你是要调查上官的死因吗？我可以帮你！”
太平顿时一把抓住了花猫的后脖颈将它拎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如你所见，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谁派你来的！是不是你们杀了婉儿！”
见太平怒不可遏的样子，花猫却是语气淡然道，“我有线索，你马上就会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在这座长安城里，时间可是一件重要的东西。”
时间？太平不由抬头望向了朱雀大道正北方的太极宫，那里是整个长安城校准时间的地方。
十二块半透明锶石铰接为一个圆形日晷，上刻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时辰，锶石日晷悬浮在太极宫正上方百丈高的天上，一根白色铁针从云海垂下，穿过日晷中心，直贯太极宫。长安城内虽很少有人去太极宫，却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太极宫之上的时空日晷。
难道婉儿的死和太极宫有关？
“来了。”花猫说道，此时日晷指向了午时二刻。
太平紧张地四处打量起来，然而直到三刻，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只是有从西域而来的栗特商队驾驶着可载数十人的钢铁骆驼路过，引起了不少第一次来的游客驻足。
“你知道长安城很有趣，有些东西每天都会出现。”花猫舔着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些骆驼每天都是这个点出现！”太平突然明白了，“谛听”是由天上俯视，而这些骆驼便就是盲点！昨天的凶手是躲在钢铁骆驼里朝上官婉儿发起的射击！这些骆驼商队由明德门入长安，穿朱雀大道，最后要入西市卸货。
凶手一定是去了西市！
自从栗特人用锡晶天幕遮天蔽日之后，西市便成为了整个长安城中“谛听”唯一不能监视到的区域。
没有了统一的管控，西市便以自己独有的方式越建越离奇。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中间又夹杂着波斯风情的神殿商铺，五光十色的霓虹彩灯，半空中天女旋舞的全息投影，一种现代与历史相结合的怪异感充斥着整个区域。
不过长安本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城市，存在即为合理，所以管理者们也默认了西市的发展。金吾卫们只是在门口守卫，并不会进入干涉，慢慢地，西市便成为了长安城里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进入到西市，太平的权限就没有了作用，在这里一切都得按西市自己的规矩办，要想得到消息只能花钱买，但是公主们的统一弊病就是出门不知道带钱。
太平没办法，只能望向花猫。
花猫白了她一眼，“我只是一只小猫咪，怎么可能会有钱。”
太平便着急了，在长安城中，所有固定时间点出现的东西都会遵循庞加莱回归，对于骆驼商队来说，明德门是起点，西市是终点，每日如此周而循环，为了保证带宽，冗长的数据都会定期消除，今晚就是元宵节，也是长安计时里今年的最后一天。
所以今天就是数据消除的最后期限。
这时花猫舔起了爪子，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如果能找到西市的节点，我也是能黑进系统调取信息的。”
长安城看似是一个整体，其实每一坊都是独立的个体单位，而节点正是每坊单元体信息交互的地方。它们就像是链条的交接处，坊坊相连，环环相扣，构成了长安城的地基。从外观上看，节点小到一口枯井、一块石碑，大到一栋民舍、一间宫殿，正所谓大隐于市，常人根本无法找到节点。
但太平正好知道西市的节点在哪里。
她立马警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花猫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突然两人的头顶暗了一块，太平眼疾手快，一把捞起了发愣的花猫，侧身滚闪到一旁，一个人的尸体被从天上扔了下来，正好就砸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
看着地上血浆崩裂，众人倒也不惊慌，似乎是习以为常，纷纷抬头寻找便看到一只金翅大鹏鸟飞过，看样子尸体就是它扔下的。
金翅大鹏鸟便就是八部众中的迦楼罗众，平时在上林苑中都是有专人饲养，普通大众很难见到。但是在长安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奇珍异兽，有需求的地方自然就有市场，所以在西市里便有一间神奇动物馆，游客们只用花几块钱，就能和豢养的大鹏鸟合影留念。
紧跟着，一群四不像鹿兽从人群中奔驰而过，太平立马反应了过来，一定是神奇动物馆出事了。
太平顿时着急了，因为神奇动物馆，就是西市的节点所在！
如果西市节点被破坏，那么杀害婉儿凶手的线索就断了，太平虽然并不信任眼前的这只三花猫，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只能把节点的秘密告诉它。
当太平他们赶到神奇动物馆时，大门已经坍塌，不少动物正在从里面跑出来，但是也还有不少生物发狂一般在馆里到处破坏。
“我需要五分钟的时间连接节点然后下载数据。”说完，花猫就如冰冻一般呆在原地没有了动静，太平知道这是花猫背后的真正操控者正在从界面进入系统。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保护花猫的安全。
太平连忙取出腰间的弯刀，这是婉儿送她的小玩意，此时就成了唯一的武器，太平把衣角一捆，扎起马步，一副守卫的姿态。
危险从空中而来，巡视了一圈的金翅大鹏鸟似乎对花猫有了兴趣，一个猛冲就朝着一动不动的花猫扎来，太平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流的改变，挥动着弯刀朝大鹏鸟砸去。
奈何，金翅大鹏鸟本就有数丈高，成年的男性人类都敌不过它，太平的防守在它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顿时锋利的爪子就将太平半只胳膊钩得皮开肉绽。但是太平并没有流血，只是像掉帧的画面模糊了片刻，手臂就恢复了原样。
这便是太平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毫无惧色的原因——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更准确地说，在这座长安城中并没有真实的人类。
所有一切都是虚构的，甚至连这座金碧辉煌的都城也只是“区块链”中三千模拟世界的一块，人们曾叫它虚拟现实、元宇宙。
太平，帝国的公主，长安城的象征，便是这里的NPC。
只不过她与普通的功能性NPC不同，太平是基于交互和自主学习成长的AI。所以她和所有玩家一样，有着自己的情感和思维。只不过玩家在这里死亡后会被退出，而太平则会立马修复。
可以说，她在长安城中是不死的存在。
但是，太平立马便察觉到了异常，伤口虽然已经恢复，疼痛却没有消失。刚才肌肉被撕裂的地方此刻已经疼得动不了了，但是大鹏鸟并没有放缓攻击，立马又朝着花猫袭去。
就在大鹏鸟俯冲到花猫的头顶时，太平一个滑铲，用后背替花猫挡住了大鹏鸟的利爪，并转身抡起弯刀，直接刺向了大鹏鸟的眼睛。
大鹏鸟吃疼，立马疯狂地四处抓扯起来，太平想躲，但是背部的疼痛却让她无法动弹，眼看犹如利刃的尖喙就要插进太平的眼瞳，突然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正中了大鹏鸟的胸脯。
没有常理中的血液喷射，大鹏鸟甚至还来不及挣扎便消失了。
准确地说，大鹏鸟就这样在太平的眼前凭空被消除了。
太平愣住了。
因为婉儿就是这样消失的。
不能言语的悲伤情绪立马涌上了太平的心头，“谛听”的监控中，那段她不敢再看一遍的画面里，上官婉儿中弹倒地之后并没有出血，和她一样，作为长安城中重要的角色，上官婉儿也是NPC。
在这个区块链的长安城中，他们只是一段代码，一段由0和1组成的程序，但是子弹的伤口却越来越大，像是一块大号的橡皮擦慢慢消除掉了一切痕迹。
最终，上官婉儿消失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金吾卫们紧急打开Debug界面后，却发现系统中关于上官婉儿的根文件夹不见了，这意味着永远不应该会死去的上官婉儿真的从长安城里不见了。
有人杀死了NPC，将她的所有数据从区块链中消除。
是他！
刚才打中大鹏鸟的子弹和杀死婉儿的是同一种，反应过来的太平立马咬牙爬起来，手上背上的伤口还在剧烈疼痛，但是愤怒压制了一切，披头散发的太平面如狰狞修罗，抓起弯刀就冲了出去。
杀死婉儿的人就在这里！
她要抓住他，她要为婉儿报仇！
但是太平才走了两步，一大群红衣金吾卫便和她迎面涌了过来，想必是神奇动物馆的骚动最终还是引起了系统的警报，西市门口的金吾卫才会突破禁制进到这里来。
现场一片混乱，站在废墟断砖上的太平并没有找到刚才发射子弹的人，只能眼神茫然地看着周围乌压压的人头和四处逃窜的生物，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住了她的手掌。
她低头一看，正是三花猫。
“走吧，我已经拿到资料了。”
太平是与长安城一起诞生的，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睛时，渲染的图层穿过数据的云海变成了照亮长安城的初缕阳光，这个人类史上最恢宏的都城便拉开了面纱。
太平，帝国的公主，长安城的象征。
她看到了从数据海中进入的第一个用户玩家，目睹了第一次元宵节的喧嚣，见证了长安城从空空荡荡到日活用户数千万……但是她知道，她和那些穿着打扮各异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游客用户不同，她无法离开长安城，因为她是虚构的。
她也知道，她和宫中只会端茶送水说一句你好再见的侍女太监们也不同，她拥有悲伤喜悦的情绪，疑惑感性的思考，甚至每个月还会来姨妈。
她到底是什么？
太平也许是第一个对自我认知产生怀疑的AI，异类的孤独感让她陷入了痛苦，然后她开始自残，虽然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但她想要那片刻的疼痛感受真实。
就在这时，上官婉儿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在她想要从大明宫的城墙上跃下时，上官婉儿拉住了她，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她却如阔别重逢的旧友一般将太平紧紧搂入了怀中。
第一次，太平感受到了心跳，感受到了肌肤相触的温暖。
“我和你一样，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上官婉儿笑着和她说道。
此刻太平才真正明白，原来她害怕的并不是身为异类的格格不入，而是——孤独。真正让她痛苦的是偌大的长安城数千万人中竟没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
但是，上官婉儿出现了。
上官婉儿比她年长，无时无刻都照顾保护着她，而她也依赖信任着上官婉儿。她陪着她读书、马球、赏花……他们犹如一对真正的人类姐妹游玩探索着长安城的角角落落。
是婉儿告诉她，红衣的金吾卫其实是上班的程序员，负责修复系统的bug，鲜花怒马的少年背后都是秃头大叔，三个程序员共用一个金吾卫的身份，所以大家才时常觉得金吾卫都有点精神分裂。
也是婉儿告诉她，长安城的地基是一个一个相连的节点，数据川流不息地上传下载，再通过太极宫上方的日晷铁针将长安城嵌入到三千虚拟世界的区块链中。
她曾以为他们不死不灭，会一直相伴直到长安城被时间淘汰停服的最后一刻，然而现在……
“弄好了！”花猫的声音将太平的思绪拉了回来。
西市中虽然没有监控，但是通过将数据流的具象化，还是能模拟出当时的情景，太平接过花猫递过来的眼镜，昨天钢铁骆驼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底。
骆驼们在西市门口停留了半刻，接受金吾卫的常规检查，然后就进入了西市，之后卸货到达回归终点，一路上都没有人从骆驼上下过，那么凶手到底藏在了哪里？还有刚才也是，他明明应该就在附近，但是自己却还是找不到。
难道对方真的是什么幽灵怪异？
就在太平疑惑不解时，花猫首先发现了异常，立马把画面倒退到了金吾卫检查时。
“你对比一下前后！”花猫说道。
人数！
太平立马便发现了，检查前金吾卫有12人，但是骆驼商队离开时，画面中却有26条穿着红裤子的腿！
多了一个人！
凶手是扮成了金吾卫的样子离开的骆驼！太平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自己也没有看到凶手的身影，他混在了金吾卫的队伍中！
那不是什么幽灵，而是人隐于众！
太平很快就找到了多出的那张脸。
是他，就是他，杀死了自己的婉儿姐姐！
“现在找到凶手了，你打算怎么办？”花猫问道。
“我要……”太平咬牙切齿道，但是“报仇”两个字还没有说出，花猫便抢着反问起来，“你要报仇？你要杀了他吗？”
太平愣住，琢磨着花猫的真实含义。
花猫摆弄着眼镜，漫不经心地继续道，“他既然穿着金吾卫的衣服，那么便说明他是活生生的人，NPC不可以杀害人类，就算抓到他上报系统，也只不过是封号处理，上官婉儿已经回不来了。”
太平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或者说她不愿意去想，上官婉儿是她在这长安城里最亲的朋友，唯一的羁绊，她不知道如果婉儿不在了，她是否还能独自在这繁华中忍住时间的寂寞。
她要找凶手，她要报仇，也许也只是想让这样的痛苦来得晚一点而已。现在被花猫点破，太平只觉得胸口剧烈地难受起来。
“如果换成了人类，那你会怎么办？”太平问道。
花猫顿了一下，然后舔了舔爪子。
“我又不是人类，我只是一只小猫咪而已，我不知道。”
然而花猫话音刚落，太平便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太平醒来时，太极宫半空中的日晷已经是酉时三刻。
“我怎么了？”太平疑惑。
蹲在对面的猫咪一脸严肃地问道，“为什么你的信息流里会有Bacro代码？”
“Bacro？”太平重复了一遍这个绕口的陌生名字。
花猫连忙解释道，“这是一种电子病毒，是上个世纪一家叫作F-secure的芬兰杀毒软件公司发现的。它出现时只怕金吾卫们都还没有出生，现在除了在历史课本上，已经很少有人再听过它的名字了。”
“电子病毒？”太平作为AI，自然对计算机知识有所了解，她立马想起了刚才被大鹏鸟攻击时出现的异常，于是将神奇动物馆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会不会是那个时候被传染的？当时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疼痛感却一直没有消失。”
花猫摇头，“Bacro作为一种早期病毒，它并不通过网络数据传播，而是必须硬件拷贝，也就是说，你身体里的Bacro代码并不是在长安城中染上的，而是有人把它复制到了存储你根文件夹的主机里。即使大鹏鸟携带着病毒，也不会传染给你，疼痛感和病毒无关，可能是其他Bug吧？”
“那这个病毒到底会怎么样？”
“Bacro会将计算机硬盘中的所有文件全部删除。Bacro从出现开始，它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毁灭。”
听到“删除”两个字，太平大叫道，“婉儿！还有大鹏鸟的消失！是Bacro病毒！他们一定是中了病毒，是打中他们的子弹！金吾卫是程序员，他能接触到主机，是他把Bacro带进来的！”
花猫没有接话，而是呆住不动了，太平知道这是花猫的操作者下线了，他一定是去查Bacro的事情。太平也只能先守在花猫的身边，以防万一它被路过的其他什么动物叼走。
太极宫的日晷又走了一刻，此时夕阳的辉光铺在了长安城中，夜色即将上演，元宵节花灯也马上就要开始。
元宵节是长安时历中今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最热闹的节日。每年的元宵节都会有游戏任务，赢的两名玩家便能点燃太极宫前最大的花灯——星辰花岛，星辰花的花语是永恒，点灯的用户ID将永久地烙印在区块链上，即使有一天长安城关服了，他们的名字也将在以太坊永世长存。
昨天她没有和上官婉儿一起去朱雀大道，就是在悄悄研究今年的元宵节攻略，她本想给上官婉儿一个惊喜，而现在……
“不好了！”花猫的叫声打断了太平的思绪。
花猫紧张地绷直了尾巴，语气着急道，“我刚刚又查了一遍神奇动物馆的动物，里面所有动物文件都带了Bacro病毒，Bacro病毒初期会篡改文件后缀，更改其属性，所以那些动物才会发狂砸烂了动物馆。”
“等等，”太平打断道，“我也中了病毒，为什么我没事？”
“是时间！”花猫道，“Bacro在发明时便设置了时间触发点，当时感染病毒的文件并不会被马上消除，而是在那年圣诞节12点的钟声敲响时才全部爆发。”
时间！
从她和花猫第一次见面时，它就在说，时间是这座长安城里最重要的东西，难道……
“那些子弹不是病毒，而是‘千年虫’。”花猫说道。
千年虫并不是一种生物或者电子病毒，它原本是计算机运行时一种程序处理日期的Bug。在计算机刚出现时，为了节省存储空间，系统的编程人员便采用两位数字表示年份，而到2000年时，两位数字00则无法辨识，因此带来了巨大影响，之后便用“千年虫”指代计算机的时间Bug。
“‘千年虫’的子弹篡改了婉儿和大鹏鸟的系统时间，提前触发了Bacro设定的时间点，所以，他们才会消失。”太平把信息整合了起来，“可是……”
突然太平的眼镜中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一排一排的绿色代码快速地闪过镜片。
“这是什么？”
花猫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刚才标记了Bacro的代码，想着用爬虫软件搜了一下这长安城中还有多少病毒，结果……”
看着花猫的神态，太平已经明白了。
“结果显示，Bacro已经感染了长安城的所有角落！”
也就是说……
“病毒一旦激活，整个长安城都将荡然无存！”
夜色降临，时间已经过了戌时，此时长安城的街上都是庆祝元宵节的人群，太平艰难地从人流中挤过，生怕花猫被人踩没了，便直接扛在了肩头。
他们不知道病毒被激活的时间会是什么时候，但是太平有预感，一定就是今晚，对方精心设计，必然会挑长安城日活峰值的日子。也许是今晚新旧交替之时，也许是星辰花岛点燃众人最狂欢之时……这个病毒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但是却没有倒计时的显示器。
未知的恐惧便是真正的恐惧。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没有能力清除病毒，但是花猫想到了一个办法——凶手之前利用“千年虫”来测试病毒，那么他们也可以反向利用，将长安城的时间暂停。
因为只要时间不再向前，那么就永远不会到达激活病毒的时刻。
管理着长安十二时辰的地方便就是太极宫百丈高空中的锶石日晷。换作平日，定是没有办法攀爬上去，但是今天是元宵节。
系统早就为用户游客们准备了节日挑战，当太平和花猫终于冲进太极宫时，原本接天贯地的日晷铁针此时已经变成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巨树，十二块锶石日晷也变成了半空中漂浮的花岛，正是今晚长安城中最大的花灯——星辰花岛。
“这个挑战不会是‘跳塔’吧？”花猫看着高耸入云又不断旋转着的巨树，咽了一下口水。
从超级玛丽时代，“跳塔”就是游戏的传统保留节目，玩家需要躲闪障碍物，看准时机不停地往上跳才能到达顶端，今晚元宵节的挑战便就是双人合作的巨树跳塔。
“没错，只要攀爬到顶端，日晷就在上面！”太平指着云端迫不及待地说道。
“等等，”花猫却立马拉住了太平，“我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说完，花猫便又不动了，但只是片刻的功夫，花猫就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居然封了所有的外挂！”
“放心吧，我看过攻略的，我知道要怎么跳！”太平自信道，“而且你是一只小猫咪，猫不就是擅长爬树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花猫顿时欲哭无泪。
为了公平公正，此时的巨树不仅不能使用外挂，连玩家们都被设置了CD，一旦从树上掉下去就会被自动弹出，必须要半个时辰之后才能重新从底部攀爬，所以越到上面，人数就越少。当太平和花猫来到三分之二位置时，周围已经只有一队。
此时，火树银花的长安城在太平眼前一览无遗，点燃花灯的朱雀大道光影闪烁，宛若星河横跨。人们都说她是长安城的象征，以前她从未想过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她从未思考过她的存在对于长安城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是此刻看着眼前的夜色，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涌上了心头。
她不希望眼前的长安城消失。
她爱这片繁华，她身为虚构，但这里的一切于她却是真正的真实。这是她的家，更是她和婉儿一起生活了数千个日夜的地方。
于是她转头对着身边的花猫大喊道，“加油，马上就要到了！”
“别加油了，我真的栓Q了！”此时花猫正抱着树枝瑟瑟发抖，但还是挽尊道，“这种上世纪的老掉牙的游戏，我就玩过一次而已。”
从之前的一路经历，太平便已经猜到操纵花猫角色的应该是个顶级骇客，但是没想到对方却是“跳塔”游戏的菜鸟。
“走吧，没事的，我会抱着你！”太平朝着花猫伸出了手。
“啊！”
突然头顶传来了惨叫声，原来是和他们同行的一队率先发起了冲顶，但是不断穿梭的风刃瞬间将两人撕成了碎片，消失在了数据云海中。
太平心中咯噔了一下，攻略说风刃的出现是有频率的，这一关不仅要靠个人的反应能力，更需要双人的配合。
但是如此密集的风刃，他们真的能通过吗？
而另外一边的花猫盯着风刃心中默数了一阵便明白了，风刃根本没有停止的时间，玩家就没法通过，除非……
“你听我说，”花猫扯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最大道，“我刚刚已经注意到了风刃有一个Bug，玩家死亡数据消融会造成12帧的卡顿，你一定要抓住这0.5秒的时间跳上去！”
“可是……”
“你拿好这个！”花猫把眼镜递给了太平，“我已经把‘千年虫’的程序设置好了，只要把它插进日晷中，程序就会自动启动。”
太平顿时明白了花猫的意思，立马拒绝道，“不行，我不能……”
“太平，你一定要上去！”花猫郑重其事道，“我们没有时间重来了！我只是会被弹出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死！”
这些道理太平自然明白，可是，她就是难以接受又要到来的离别。
“和我拍个照吧！”花猫笑了起来，“你不知道，长安城有和NPC拍照的集卡活动，我就差没有和你合过影了！”
太平想起了今天和花猫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于是将花猫抱到了怀中，留下了他们的第一张，也许也是最后一张合影。
花猫满意地在自己信息流里查看了一遍照片，然后又把注意力回到了树上，接下来，它便要冲上风刃，为太平取得这0.5秒的登顶时间。
“去吧，能和你在一起玩，我真的很开心！”花猫道。
风刃绞碎身体时，扎着双马尾的少女立马取下了连接设备，虽然不会有疼痛感，但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是很刺激。少女望向了旁边的显示屏，太平此时已经成功穿过了风刃，到达日晷，少女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靠你了，你一定要救回师父！”
太平到达日晷时，便看到了淡蓝色的星辰花铺满了整个地面，锶石反射着星辰花的颜色，使整个空间都变得如梦如幻，太平走向了空间的中央，那根接天贯地的铁针便就是整个长安城的时间之门所在。
只要把程序插进去，就能停止长安城的时间。
阻止病毒的爆发！拯救长安城！
可是……
真的是这样吗？
就在插进系统的前一秒，太平停住了。
不对，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不对。
她从见到花猫的第一刻就怀疑过它，只是每次她刚开始怀疑，就会有事情发生打断，现在仔细一想，一切都太过巧合，他们才到西市，就遇到了神奇动物馆暴乱，再到之后，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似乎也是花猫的一步一步引导。
这一切都可疑了，仿佛花猫早就知道一切。
这会不会是圈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从花猫身上察觉到过恶意。
她是否应该相信花猫？
突然，一个金吾卫跃上了日晷，不是别人，正是设下病毒，杀死上官婉儿的凶手。
对方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太平手中的眼镜就是“千年虫”程序，立马就扑了过来，太平想要躲闪，但是奈何不及对方，很快便被对方一掌按倒。
不能让他毁了程序！
就在对方要抢走眼镜的最后一刻，太平将眼镜插进了日晷铁针中。
立马，眼镜像是棉花糖融入水中一样，消失在了铁棍中。
成功了吗？
太平紧张地望着毫无变化的时空铁针。
但突然天空中出现了今天的任务完成广播。
“恭喜【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成功完成元宵节任务，点燃星辰花岛！”
顿时整个长安城沸腾了起来，万束礼花腾空而起，他们脚下的星辰花岛也绽放出五彩的光芒宛若仙境，太平不可思议地望向了身边的这个人。
金吾卫卸下了伪装，露出了真正的面容，居然真的就是——上官婉儿。
不对，上官婉儿已经死了，金吾卫彻查过她的系统，她的根文件夹都被删除了，除非……
“你不是婉儿！你只是，一个用了她名字的冒牌货！”
“太平，我是婉儿，是你认识的那个上官婉儿。”
“NPC被删除了就是死去，不可能复活，而且只有人类才能做金吾卫……你是人类！”
“NPC的上官婉儿是我，人类的上官婉儿也是我！”
对方说着便握住了太平的手，顿时对方如何用金吾卫账号杀死NPC上官，再在西市救下她的过程就映入了脑中。她知道这是对方在AirDrop和她共享信息流，她的信息流共享权限只曾对一个人开放。
毫无疑问，她真的就是上官婉儿！可是……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太平不解。
太平话音刚落，身后的日晷铁针便颤动了起来，像是油漆脱落，无数白光如星光之屑纷纷落了下来，整个铁针瞬间变得透明起来，宛若一个巨大的玻璃圆柱。
在圆柱的中央竟是一个女子。
女子赤身裸体，周身包裹着无数错综复杂的管道，更准确地说，这些管道似乎是从她的身体中延展出来，宛如人类的神经网络，突破了身体的局限后无限延伸，最终蔓延了整个容器的内部。
这时太平终于看清楚了女子的面容，不由失声大叫起来。
因为，那竟是她的脸。
“太平，不，李月，我要救你，你在这长安城的囚笼里已经困了太久，现在我终于可以把你救回去了！”上官婉儿对着容器中的女子深情道。
此时更多的画面流入到太平的信息流中，一段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开始重现。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原来认识呀？”眼前的女子一边惊讶，一边迫不及待地把史料和图片隔空传送给了她。
“在2013年上官婉儿墓被发掘之前，唐朝历史上最夺目的两个女子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并未被记载有过交集。然而墓中的墓志铭却彻底改变了人们的认识，墓志铭的最后一句写道：千年万岁，椒花颂声。意为：愿千万年过后，依然有人像我一样记得你的名字。
而为上官婉儿撰写这段墓志铭的正是太平公主。”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谢宛不由自主地轻声重复道。
她并不喜欢历史和文学，但是这短短八个字却仿佛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穿越了数千年的时间依然让人动容。
世人皆不知我们的故事，而我在千万年之后依然思念着你的名字。
但或许上官婉儿并不期待千万年后还有多少人记得，只要最重要的那个人记得便足矣。她正这样想着，就听到了眼前的女子喊自己的名字：
“谢宛，我们把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加入到长安城NPC行列吧，等之后我们还可以做一个和NPC合影打卡的活动！”
正手舞足蹈兴奋着的女子叫作李月，从读书时就是这样，脑子里总充满了各种无穷无尽的想法，而且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即使现在已经是项目的负责人，也根本不会思考预算、可行性、投入时长这些实际的问题。
这些事情都是由她来搞定。
“没问题，我之后把史料给到美术组那边，方案也会去跟进。”谢宛笑着对李月说道。
一直以来，只要是李月的想法，她都会去完成。
“你真好，”李月跑过来抱住了谢宛撒娇，“这些年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要是没有你，我才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谢宛在心中默默感慨。
谢宛是一个孤儿，也许是因为太过聪慧过人，总是显得和同龄人格格不入。大家都说她性格孤僻难以相处，久而久之，她也不愿意再和人交朋友。
然而在初中开学的第一天，她遇到了李月。
开学典礼总是领导们的废话，于是她便悄悄溜出了大礼堂，教学楼的后面有一片花圃，此时正是星辰花盛开的季节，而她就是在那里遇到了迷路的李月，当时她的手中还抱着一本刚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大学微积分》。
而这本书她也刚准备去借。
于是就这样她和李月成为了朋友。
李月的性格和她截然不同，她理智沉默，精于安排和计算，而李月却总有用不完的活力，说不完的话以及无穷无尽天马行空的想法。李月就像一颗燃烧的小太阳，将光亮和温暖投射进了她黑暗的人生中，自此以后她追着太阳一路奔跑，再也不愿意回到曾经蜷缩的角落。
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工作，她和李月几乎形影不离，读书时同学们常开玩笑说他们是Twins。谢宛很喜欢这个称呼，自从认识了李月，她才有了朋友和亲人，有了和这个世界的羁绊。
所以她才想尽自己的所有去帮助、支持和保护李月。
而现在，她们一起加入了“长安城”计划，她们将使用前所未有的新技术在区块链的世界中重建出这座传奇的都城。
这时谢宛拿出了明天试验的流程图，对着李月道，“我已经和技术部又核对过脑机互联的程序，但毕竟是第一次试验，你要不就不要自己上了。”
“那不行，”李月拒绝道，“这可是我们亲手打造的长安城，我必须第一个去见证。”
“可是这项技术……”
“放心吧，没事的，而且有你在，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后来，怎么样了？”太多的信息一下子涌入，太平只觉得头痛欲裂。
“为了让用户有真正全侵入式体验，长安城采用了次时代的脑机互联系统，李月便是第一个体验者，但是，那天试验出了意外。神经元相触之后，长安城系统忽然反侵了李月的大脑，他们就像病毒一样突然占据了李月的神经系统。”上官婉儿语气悲伤地讲述道。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将长安城系统和李月的神经剥离，相反，两者的纠缠越来越紧密，突然有一天，原本因为意外已经停滞的长安城被激活了，而它的信号来源竟是李月的大脑中枢。”
上官婉儿抬头望向了容器中的女子，“所有机器和系统原本就是模拟人类而建的，脑机互联更是打破了生物和物理的界限，李月成为了整座长安城的核心，信息通过她的大脑与云端相连，再由神经传导到各个末端，外接权限被开放，长安城启动了。”
也就是说，整个长安城就是李月！真正维系着长安城运转的是李月！
“那我是谁？”太平忍不住又一次问道。
“长安城被启动的当天，你便出现了，我想，你是观测者。长安城是李月的心血，她说过，她要第一个去见证。你不是编程代码的NPC，而是李月的神经网络具象化，你就是这个世界的她！”
太平，帝国的公主，长安城的象征，亦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
太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来月经，会有人类的喜怒，这一切都是与真正的李月相应。而今天她感到的莫名疼痛，只怕也是生命舱的李月出了什么问题。然而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不由悲伤地问道：
“那么婉儿呢？她又是谁？”
“你最初的自我认知动摇带来了系统的颤动，公司怕会影响长安城的运行，所以借鉴了相同的脑机技术，提取了我的神经特征创造了上官婉儿。也许不管是人类，还是AI，都需要同伴的陪伴。”上官婉儿说道。
突然，太平背后的透明容器内亮起了红色的光芒，这是系统遭到攻击的警报。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与李月相连的管道中也流淌出了红色的液体，犹如血液一般蔓延开去，太平连忙往脚下望去，整个长安城东西十四街、南北十一街瞬间全部被红光淹没。
太平大惊，刚才自己插入的“千年虫”果然有问题！
“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月是长安城的中枢，本身就有最强的量子力场保护，就算是Bacro病毒也无法入侵，但是你可以，因为你就是李月，你拥有着唯一开启核心的密匙。”
此时，太平终于明白了，从上官婉儿的死开始，一切就是圈套，为的就是此刻，由她亲手把Bacro病毒插进时间日晷。
整个长安城与这里紧密相连，现在才是Bacro病毒感染全部城市的时候！
她想要救长安，可是最后却是她亲手葬送了一切，后悔、难过、愤怒的情绪顿时充满了太平的心中。
而另外一边，上官婉儿头上的青丝竟慢慢开始变成了白发，年轻的面容也露出了岁月的皱纹，而这才是谢宛真正的样貌。
“这十年来，我一直后悔，如果当时我能检查得再仔细些，如果我能阻止你不要去试验，那么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意外。”
上官婉儿悲伤地说道。
十年来，她守着生命舱中已经没有了意识的李月身体，寻找一切能够带回李月的办法。但是长安城已经和李月的神经网络相连了十年，根本无法剥离，而且最近李月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谢宛从来不是什么救世的英雄，相反，世界与挚友，她选择挚友，因为那是她在世界的唯一的羁绊，于她，便就是全部世界。既然长安城和李月已经无法剥离，那么她便毁灭长安城，将依附在巨树上的所有藤蔓砍除。
此时，长安城的崩塌终于开始了！
“李月，我来接你回家了！”
谢宛将太平拥入了怀中，就像她们第一次在城墙上相见时一样。
“我不是李月！”太平一把推开了谢宛，“我是长安城的太平公主！你也不是我的婉儿！这是我和婉儿的长安城，我绝对不会让它消失！”
说着，太平就冲向了背后的日晷。
“不好！”谢宛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正是之前花猫的背后操控者，今天的这一切正是两人配合完成的。
“师父要启动庞加莱回归！她要利用系统循环恢复机制，把Bacro消除！”
所谓的庞加莱回归就是任何粒子在经过一个漫长的时间之后重新回到初始位置的现象，长安城一直利用这个原理清除冗长的数据。而元宵节正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只要过了子时，回归清除就会驱动，那么Bacro病毒也会一并消失。
李月是长安城的中枢，太平拥有着密匙，那么她就是“千年虫”，她要推动日晷，让子时提前到来。
太平如此之快的反应，让屏幕前的双马尾少女也不由感概，“不愧是师父，哪怕只是一片灵魂的碎片也这么厉害。”
迅雷之势，太平已经进入到了透明的容器中，顿时像是踏进了红色的海洋中，身上的皮肤开始消失，她知道这是具象化的身体正在溶解，自己正在重新成为数据流。
这也意味着，她打开了自己的量子力场，这里的Bacro病毒也会将她吞噬。
这样一来，自己很快就会消失……
可是，她不后悔，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婉儿，她不愿意再失去这个长安！
日晷在她的正前方，指针再往前一点就是子时，于是太平奋力想要推动指针。但就在这时，一双手拉住了她。
太平回头一看是谢宛，进入的谢宛同样在被Bacro吞噬着，皮肤表面已经焦黑，像是被火炙烤一般，谢宛双目赤红，犹如狰狞的怪物。
她拼命挣扎，但是对方却是怎么样都不肯松开。
“我要带你回家，我要带你回家！”谢宛口中不停地重复，执念已经吞噬了理智，将她真的变成了怪物。
“来不及了！快走！”屏幕外的双马尾少女大喊。
这里本就不是人类应该到达的数据领域，Bacro吞噬一切数据，变成信号的人类意识在这里也是它的口食，再下去，谢宛就真的回不到现实了！少女着急地大喊着，却没有任何办法
“谢宛。”
突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数据血海中出现了光，而在光中一个年轻的女子朝着谢宛展开了双臂。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终于让谢宛恢复了理智。
这是……
“李月。”
谢宛松手，放开了太平，情不自禁唤出了光中女子的名字。
光中的女子捧起了谢宛的脸，“谢宛，谢谢你这么多年为我做的一切，那天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来没有后悔。”
“李月，我……”时隔十年，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挚友，谢宛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她有太多的话，可是当真正见面时她反而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看，我们一起创造了一个多棒的长安城！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做不到的！”
谢宛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不愿意再松开。
而这时，光中的女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亦如年少时她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
“你回去吧。”
谢宛大惊，连忙道，“我们一起回去！我……”
“其实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女子调皮地弹了一下谢宛的额头，“回去吧，我们总有一天会再相逢的，只是不是现在。现在的我只能在这里了，不过，不用担心，我喜欢长安城。至于我们的世界，就由你替我去看看吧！”
就在这时，挣脱的太平终于将日晷的指针指向了子时，顿时光波如海浪奔涌向一百零八坊，洗涤重启整个长安城。
“太平……”
奄奄一息的太平在光中听到了熟悉声音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她笑了，朝着人影走去，最终在光芒中消失殆尽。
与此同时，双马尾的少女接到电话，刚刚生命舱中的李月停止了呼吸。
阳光再一次照亮了长安城，谢宛和花猫坐在城墙上看着这座又一次热闹起来的都城，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
在昨晚的最后，她听到了李月的愿望。
一直以来，只要是李月想做的事情，她一定都会去完成。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现在她知道了，在这段友情里，她才是被一直照顾的那个人。李月太清楚她了，若是没有了李月，她定然难以独活，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走下去。
“你说NPC在这里是真实地活过吗？”
三花看着手中的照片问道，那是她和太平最后的合影。
小时候，她曾和李月玩过一次“跳塔”的游戏，被打败后便天天喊李月师父，但李月出意外后，她便再也没有玩过“跳塔”。她是第一个进入长安城的玩家，这些年，她一直默默看着太平，注视着这张和师父一模一样的脸庞，但是她不敢靠近，生怕一靠近她就会知道太平是假的。
但是现在她反而迷惑了。
谢宛没有回答，她一直以为太平只是替李月观测一切的NPC，但是昨晚她牺牲自己拯救了这座长安城，这是真实存在之物才有的意愿。
突然，一条公共信息出现在两人的公告栏上。
“恭喜【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刻入区块链，获得永久纪念。”
谢宛和花猫这才想起，是元宵节活动的奖励！
她们的名字已经被永久地烙印在区块链上，就算有一天长安城不在了，这两个名字也将在以太坊永世长存。
系统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们——真实地存在过，在这里欢笑过、悲伤过、活着，战斗过，时间已经铭记下了一切。
谢宛忽然又想到了那段墓志铭。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愿千万年过后，依然有人像我一样记得你的名字。
嗯，我会永远记得。
